王蒙《青卞隐居图》

王侯笔力能抗鼎，五百年来无此君——倪瓒

▲《青卞隐居图》（局部）

元四家中，黄公望豪迈超逸、吴镇超脱宁静、倪瓒孤高深情、他们三人的画面风格或苍茫浑厚、或温润平和、或简淡疏阔，但都拥有超凡脱俗的“神仙气”，令人看罢便有“鸢飞戾天者，望峰息心，经纶世务者，窥谷忘反”之感。

然而元四家中最年轻的一位——王蒙，却与他们的画风迥然不同，甚至截然相反。王蒙的画中似乎少有理想的平静和安逸，他笔下的世界不是梦幻的桃花源，相反，他的画更像是一面凹凸的哈哈镜，在扭曲和变形中，照出我们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野心和热忱、最隐秘的矛盾和不安、以及最身不由己的无奈和不甘。

▲王蒙《葛稚川移居图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王蒙，字叔明，号香光居士、黄鹤山樵，家世显赫，是元代画坛核心领袖人物赵孟的外孙。董其昌赞其“天下第一王叔明”。

他的画面常常构图繁复，结构紧促，山块不断排列堆叠，直从画面底端延伸到顶端。山石的形态扭曲躁动，充斥着不稳定，对于山石内部的填充描绘也运用大量扭动密集的线条，仿佛所有的山石都在跃动欢腾或扭曲挣扎。

▲王蒙《夏山高隐图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当其他三家在渴望宁静简单的世界时，王蒙却在努力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，并用他的满腔热情不厌其烦地描绘每一条山石纹理、每一株草木、每一片屋舍、每一个人物。

▲王蒙《关山萧寺图》北京故宫博物馆藏

在他所有传世的山水画中，被公认最精彩且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创作于年的《青卞隐居图》。彼时的王蒙已年过半百，绘画技法、风格已然成熟。

《青卞隐居图》是王蒙为其表哥赵麟而作，表现的是位于浙江吴兴西北的青卞山，这里曾是王蒙表兄弟赵麟的隐居地，但是在年左右，元末农民起义的战火硝烟漫上了青卞山，迫于形势，赵麟不得不离开。王蒙作此画，或许希望借此图，为表哥带去一些安慰和心灵的寄托。

▲王蒙《青卞隐居图》

画面采用高远法构图，近景特写式描绘。山脚峰顶自下而上，呈拔地参天之势，峰岭盘旋，路径隐蔽曲折，怪石突兀。

画面流动的线条、跳跃的墨点组成一层层山峦，一组组树木，密密麻麻布满画面。山势虽然前后重叠，但气脉贯通，犹如一条游龙飞腾而上，因此，这种画面结构也被称为“龙脉式”，或“之”字型布景。

▲流动的线条、跳跃的墨点组成一层层山峦

细看这幅作品，会感受到一种强烈不安的情感。

一方面，这种不安来自巨大的，层层叠累的山体带来的压抑感。王蒙似乎放弃了北宋山水画中“平远”和“深远”的追求，而是将远处的山峰拉到近处，全部堆在眼前。

另一方面，画面中强烈的不安情绪来自那些曲折扭动的线条，以及繁复多变的皴法。在画面下半部分的一片繁密山林中，笔墨的变换尤其明显——浓淡、干湿、大小、深浅不一的各种笔法细细碎碎地铺满了画面，幻化成为各种各样的树木。

这一片略显凌乱的笔触中，似乎含蕴着一股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的气势，仿佛一切都在在风雨中飘摇。

▲略显凌乱的笔触

画面右下角的一位策杖而行之人正缓缓入山，独自面对这一片幽深晦暗更兼疾风狂暴的密林，不免令人感到惴惴不安。而这位策杖人要去哪里呢？画面左上角的几间茅舍是否是他的隐居之处？

▲入山的策杖人

▲山中几间茅舍

在这幅画面前，一股浓烈的压抑之感迎面扑来。繁复的构图以及骚动不止的山体，让退处画中一角的隐居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像杳不可得的桃花源。

让人不禁担心起那位策杖而行的隐者，他能在这一片晦暗中找到出路吗？他还能回到自己的隐居之处吗？

▲山顶矾头，笔墨多变

《青卞隐居图》中迷失的隐士以及画面中的躁动笔墨，正像是王蒙在半生的宦海沉浮中，内心在退隐、出仕之间矛盾与不安的真实写照。

王蒙的大半生都在改朝换代的战火混乱中度过，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隐居山林，但他的内心却从未甘于逃避和平淡。于是，他在退隐与出仕之间摇摆了一生，他最终的悲惨结局也早已因此埋下了伏笔。

▲山中树木，笔触极速

大约年，王蒙30多岁，他在元朝政府中担任理问一职，相当于现在的省检察官。但是好景不长，农民起义相继爆发，江南地区陷入无限的战火之中，王蒙短暂的仕途也就此告一段落，他不得不退隐至杭州北方的黄鹤山避乱。

▲泉水流过

年代，他曾在割据苏州地区的张士诚政府中出任小官。随后不久，张士诚战败，朱元璋于年建立明朝政府，一统全国。

此时的王蒙已近60岁高龄，但他仍旧“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”，看到一个由汉人建立的大一统政权，王蒙的内心应当是兴奋且充满期待的。他不顾朋友的反对，毅然决定报效明朝政府，出任山东泰安知州。

▲山泉冲泻口

可是命运却在此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，而他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

年，王蒙曾在宰相胡惟庸家中赏画。第二年，胡惟庸以谋反罪被处死，而王蒙却因为这一次无辜的拜访被牵连下狱，最终在年卒于狱中。

没人知道在监狱中，王蒙是怎样挣扎煎熬着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五年，他是会后悔？会懊恼？会不解？他是会不甘于这样的人生？还是无悔于这样的选择？

▲王蒙《具区林屋图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关于《青卞隐居图》

运笔写景极富层次变化；

画面以独具特色的解锁皴、牛毛皴构成；

用墨厚重，构图繁密，景色郁然深秀；

与倪瓒的渴笔枯墨景物空灵形成鲜明对比；

预示了晚期山水画的发展方向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。